瑶溪 || 腰间的枪，是我和世界共有的一截盲肠

Original 鲁稚人间wz 2023-01-02

本期作者
瑶溪，本名廖学斌。祖籍湖北，出生湖南，现居常德。曾任湖南某监狱政委。职业警察，业余写诗。

瑶溪的诗使我相信，人性可以在任何地方闪光。

——鲁稚按

我和父亲在监狱的天伦之乐

那些年
我在一所监狱工作
把老父亲安置在监区旁一所小房里
常常找空闲去哪儿坐一坐
一边抽烟一边听他讲话
他向我讲哪名犯人在这里悄悄喝了一次酒
哪名犯人又在这里偷偷睡了一会觉
他觉得借用政委儿子的权力
帮助了社会最低层的人
开心极了
突然他忍不住问
这违规吗
我不回答
只和他一起开心地笑

2017，2，25

我对公安部长说不

公安部长召开派出所长座谈会
问我所长应具备什么
我说应该是工人或者农民的儿子
高干子弟不行
他问为什么
我回答
看到拖板车的人
你要把他当成爹或者兄弟
看到擦皮鞋的人
要把她当成妈或者姐妹
他讲，是不是太绝对了呢
我回答
不

警察的截句

之一

腰间的枪
是我和世界共有的一截盲肠
它一发炎
两处都会疼痛

之二

响与不响
它都是一粒子弹
响了是一粒可怕的子弹
不响是一粒更可怕的子弹

2016，9，25

瑶溪还需要改造（监狱纪事）

我收到一封女孩子的来信
信封上写着我的笔名
瑶溪，真的很敬佩你
蹲在大牢中
还自强不息
诗写得多好啊
让我看到了
一个让人心动的世界
我给她回信
忽略了解释
只是说
谢谢你
监狱和犯人需要社会的关怀
后来又陆续收到过她的信
因为忙再也没有回过
一年之后
监狱与有关单位召开联谊会
我致欢迎辞后
一名女孩子跑到我面前
政委，我好想见见那名诗人犯瑶溪
我猛然记起之前的事
感到十分内疚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后说
小同志
现实与理想之间
是有差距的
瑶溪还需要好好改造
暂不宜会见任何外人

2019，7，18

市委书记问我情人的事

你在女下属中
是不是有一个情人
我回答
都传到你这儿了
说没有
你不会相信
说有
你会处分我
他说
那你接受组织调查吧
之后也没做出什么结论
这事就过去了

2020，5，23

老父卖姜

父亲进城后闲不住
瞒着我挑一担生姜沿街叫卖
他说一口外地话
一付农民模样
常遭欺侮
有次被弄得老泪纵横
让我难过了很久
日后我在监狱担任政委时
特地给犯人守则加上一条
城里来的犯人
不许欺骗乡下来的犯人

2020，6，16

一个也不能多

刚开完减刑假释大会

释放的人们已经走了

留下的犯人们回监房时进行报数

一、二、三、四……

管教一惊，怎么多了一个

再报一次

一、二、三、四……

九十九！最后的声音低了下来

原来是刚减刑出狱的张九毛

咋回事呢

报告政府，家已无家

父母死了老婆跑了

愿意留下继续改造

我代表三千犯人

全省监狱系统抓改造、促生产誓师大会正在进行

各监狱头头上台发言

新生煤矿矿长慷慨激昂

我代表两千干部职工……

建新农场政委掷地有声

我代表一千铁血狱警……

我的腹稿已烂熟于心

本来该说我代表八百锃亮警徽……

一走神

说成了我代表三千犯人

2017.9.16

一个人的监狱

高墙是我

镣铐是我

狱警是我

罪犯也是我

高墙上挂满风铃

长满耳朵的是上帝

2020.5.16

我的监狱，像教堂一样洁白

南方下起少有的大雪

监狱的远处
有一座教堂
它白色的建筑
在大雪的覆盖下
更加白了
我的监狱
灰色的房子
灰色的围墙
在大雪的覆盖下
也变得一片洁白
这给我一种神圣的感觉
中午
太阳升起来了
积雪在一点点融化、滴落
而我
却依然禅坐在那种神圣之中

2020，9，5

湘西剿匪补记

解放初期
沅陵，会同，永顺三专区
有土匪十万之众
教放七万
关押三万
嚓嚓嚓，朱笔落处
两万人头落地
一万随47军
雄纠纠，气昂昂
跨过鸭绿江

慈利县金珍彪
经战斗78场
杀敌165名
为志愿军之最
53年3月老秃山攻坚战
手提机枪毁地堡17处
一等功臣，二级战斗英雄
回国时，十万民众夹道欢迎

转业广西
后知其干过土匪
遣送原籍
受管制屡遭批斗
文革期间被判死刑
险遭执行
80年代携妻带子
进京上中国军事博物馆
指三楼一间陈列室
那挺缠红绸子的机枪是俺的
语毕大哭

瑶溪，这个名字隐藏着痛

很多人以为我是一名女子
还有人以为我出身书香门第
瑶溪，从仙山上流出的水
多么美丽又具有诗意啊

让我告诉你名字背后的故事吧
那时候家里穷
父亲四十岁才生我
外婆指示父亲
按乡俗用嘴为我咬脐带
本来要用一层白布包着咬的
他老人家一激动
光着嘴就咬断了
弄得满嘴是血

大人们便为我取名咬脐
以纪念我初生的痛
而我用这个名字的谐音写诗
却造成了一生的痛

2016，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