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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 霖:关于《金瓶梅》传世的第一个信息

金学界 金学界 2022-11-26


 






作者按:

今读周钧韬先生在《金学界》上发的《<金瓶梅>传世的第一个信息——袁中郎致董思白书考辨》一文,谈及他在《苏州大学学报》1985年第3期上发表的一篇文章,考定《金瓶梅》传世的第一个信息是在万历二十三年,而我当时对他的文章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见1989年出版的《金瓶梅考论》),认为“以往的结论(即万历二十四年)不能推翻”。如今周先生似乎是要“答辩”,但又说“重新刊布此文”。我粗略地对照了一下,题目是相同的,文章的前后增加了一些内容,在个别的地方作了一些文字上的修改,而其核心部分似乎没有大变。我觉得,我们所用的材料几乎是相同的,关键在于如何理解袁中郎与陶石蒉的有关诗文:陶石蒉来吴两次,其游洞庭山究竟是一次还是两次?正如周先生说的:“这个问题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还是讨论清楚为好。”但苦于我现在也无暇去找新的材料,就将旧文重发一次,以供周先生与同好讨论。








 19856月徐州召开的国内首届《金瓶梅》学术讨论会上,周钧韬同志对袁中郎在《锦帆集·董思白》中透露的《金瓶梅》传世的第一个信息的时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认为目前国内外学者将此肯定为万历二十四年(1596)的结论是错误的,当为“万历二十三年(1595)的深秋季节”。
我因病未能与会,读了有关报道后确实为他的大胆探索精神所感动,可是后来读了他在《苏州大学学报》1985年第3期上发表的《<金瓶梅>传世的第一个信息》一文之后,觉得他的论证颇有问题,以往的结论不能推翻。
由于这个问题对于探求《金瓶梅》的成书、作者及思想意义的评价等颇为重要,故决定略陈管见于下,以就教于钧韬同志与诸位同好。




1985年首届《金瓶梅》学术讨论会代表合影





《锦帆集·董思白》一信的全文如下:

 


一月前,石篑见过,剧谭五日。已乃放舟五湖,观七十二峰绝胜处。游竟复返衙斋,摩霄极地,无所不谈,病魔为之少却,独恨坐无思白兄耳(一本作“独恨不见李伯时耳”)。《金瓶梅》从何得来?伏枕略观,云霞满纸,胜于枚生《七发》多矣。后段在何处,抄竟当于何处倒换幸一的示。

 



目前,国内外《金瓶梅》研究者和袁中郎研究者一般都认为此信写于万历二十四年十月。

其理由正如魏子云先生在《金瓶梅的问世与演变》中说的:“这年陶望龄(石篑)曾于九月二十四日到苏州,与袁中郎游谈多日。此事,陶望龄在所写的《游洞庭山记》的序文中,记有年月,是万历二十四年十月。可以对证上袁氏的这封信。”

关于陶石篑的《游洞庭山记》的序文,是这样写的:

 



岁乙未,予再以告归,道金阊。友人袁中郎为吴令。饮中,语及后会,时方食桔,曰:予俟此熟当来游洞庭。明年夏秋中,中郎书再至,申前约,而小园中橙桔亦渐黄绿矣。遂以九月之望发山阴,弟君奭、侄尔质、曹生伯通、武林僧真鉴皆从。丁巳抵苏,上开元寺,中郎方卧疾新愈,谈于榻之右者三日。壬戌始渡胥口,绝湖八十里,登西山宿包山寺。癸亥步游……,甲子取径……,乙丑游……,丙寅东北风大作,明日雨,又明日大雾……,明日登……,始涉湖而返,距其往七日矣……。




万历本



 

袁、陶这两则记载本来是清楚的,合拍的,可是钧韬同志认为“魏子云先生没看清楚陶石篑所记的这次访游,与袁中郎致董思白书所说的游谈,完全是两码事。”怎么会是两码事呢?钧韬同志说:

 



从陶氏《游洞庭山记》可知,陶与袁会见有两次(当时袁中郎任吴县县令),一次是万历二十三年乙未秋,袁中郎到任的那一年,陶氏路经吴县,他们是否一起游了洞庭,陶氏没有说。另一次是万历二十四年丙申九月,陶氏明说,中郎方卧疾新愈,谈于榻之右者三日,壬戌日起游洞庭。西山达七天之久,未及中郎一词,可见中郎并没有陪陶氏同游。这样矛盾就出现了。中郎致董思白书言明,他和陶氏谈了五天后同游洞庭。而从陶氏《记》中看出,他们只谈了三日,以后中郎并没有陪他们同游洞庭。从这个矛盾中,笔者依稀想见,中郎致董书中提到,与陶氏同游洞庭,是万历二十三年秋的事;而陶氏《记》所记的是万历二十四年九月的事,这一次中郎没有陪同。笔者查检了袁氏的诗文,证明这个推测是有根据的。


 

这里,钧韬同志实际上提出了两个“矛盾“:

一、中郎“言明”“和陶氏”“同游洞庭”,而陶氏却说“中郎并没有陪他们同游洞庭”;

二、中郎“言明”“和陶氏谈了五天”,而陶氏则说“只谈了三日”。

从而他认为陶望龄两次来吴两次都游了洞庭:

一次是万历二十三年秋,中郎与陶氏同游,中郎《董思白》所述的一次;

另一次是万历二十四年九月,中郎没有陪同前往,即石篑《游洞庭山记》所述的一次。

这样,两文所述的游洞庭“完全是两码事”,袁中郎《董思白》所述的乃在万历二十三年,因此“《金瓶梅》抄本传世的第一个信息,出现在万历二十三年(1595)的深秋季节”。




周钧韬       著




其实,细察袁氏《董思白》与陶氏《游洞庭山记》两文并不存在着上述矛盾。

钧韬同志之所以认为有矛盾,完全是由于“没有看清楚”这两则文字所造成的:

一、袁中郎的《董思白》根本没有说过与陶石篑“同游”洞庭。

此函开头以“石篑”为主语,一直贯到“无所不谈”句,并未夹带中郎。

中郎此时害病在家,先听陶来吴“剧谭五日”,陶等游竟后又来“无所不谈”,袁乃“病魔为之少却”。

此与袁中郎同时所作《陶石篑兄弟远来见访,诗以别之》一诗所述“先为五日辞”、“归来为我言”完全相合,与陶石篑《游洞庭山记》没说中郎陪他们同游也相合。

二、陶氏《游洞庭山记》与袁氏《陶石篑兄弟远来见访,诗以别之》中的“三日”,乃虚指多日,这在古汉语中是常见的。

袁诗中“元旨穷三日”一句若写成“穷五日”,与紧接着的“五日辞”一句显然重复不雅。

而陶氏《游洞庭山记》一文更清楚地表明此“三日”实际上是“五日”。请看陶氏说:




“丁巳抵苏,上开元寺,中郎方卧疾新愈,谈于榻之右者三日。壬戌始渡胥口……。”


从“丁巳”到“壬戌”几天呢?中间隔戊午、己未、庚申、辛酉四日,加起来不是正五天吗?因此,陶氏所说“谈于榻之右者三日”,实际上是谈了“五日”,与袁氏说“剧谭五日”,并不矛盾,完全一致。




黄  霖         编




三、陶石篑的《游洞庭山记》只说明他游过一次洞庭。

乙未岁(万历二十三年)食桔时节,他与中郎相约明年再会日期时说:“予俟此熟当来游洞庭”。“当来”而非“再来”,语意甚明此年未尝游洞庭。

再查及有关陶石篑的记载如《列朝诗集小传》等,均说他“一登洞庭”,未有两游洞庭之说。

四、袁中郎《西洞庭》一文也未说与石篑同游。此文乃万历二十四年追忆两年来宦民之游的一组游记文章中的一篇。

若中郎与石篑同游,一般会在文中点明,如《上方》篇云:“乙未秋杪曾与小修、江进之登峰看月”,《阴澄湖》篇云:“丙申六月,与顾靖甫放舟湖心”等。

而《西洞庭》明说:“余居山凡两日”,不及他人。至于文中所述“陶周望(石篑)曰‘余登包山’四句,乃为中郎行文时的引用文字,当为万历二十四年袁中郎据陶石篑‘游竟复返衙斋’无所不谈”和出示《游洞庭山记》后所得。

《西洞庭》小修编校本在这段文字下还有“因出所著行记以示”云云一段文字,就确切地证明了这点。

因此,袁中郎的《西洞庭》一文,根本不能证明袁、陶两人于万历二十三年有“一起同游过洞庭”的事情。




黄  霖       著




五、袁中郎《董思白》所云“病魔为之少却”,“伏枕略观”,陶石篑《游洞庭山记》云:“中郎方卧疾新愈”,“谈于榻之右者三日”,均说明中郎此时正在害病。

熟悉中郎的人都知道,他于万历二十四年八月十三日骤得疟病,十月初稍有好转,不久即旧病复发,病势连绵,达五阅月。

而万历二十三年夏秋间,中郎身体尚健,故这两篇作品当均作于万历二十四年而非二十三年。

总之,袁中郎于万历二十三年至二十四年宦吴期间,陶石篑尽管来过两次,但陶游洞庭只是万历二十四年一次,即袁中郎《董思白》与陶石篑《游洞庭山记》共同所述的一次,而根本不存在袁、陶两人于万历二十三年同游洞庭的事情。

因此,袁中郎在《董思白》中透露《金瓶梅》传世抄本的第一个信息,还是在万历二十四年十月,而不是在万历二十三年深秋。




本文作者  黄 霖  教授



















文章作者单位:复旦大学


本文由作者授权刊发,原文刊于《金瓶梅考论》,复旦大学出版社, 1989。转发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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