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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下个撒滴?”兰州牛肉面的眷恋与哀愁

倪刃 黑噪音 2023-11-23
是牛肉面塑造了这座城市现在的样子,它就是这座城市人们的信仰与图腾。
我是甘肃人,但小时候并未在兰州生活,是这碗面乘着90年代初期市场经济的风外溢到了那个距离兰州三百公里的小镇。小镇上唯一一家正宗兰州牛肉面馆,也成了我们童年最重要的记忆之一。“一清(汤)二白(萝卜)三红(油泼辣子)四绿(蒜苗香菜)五黄(面条微黄)。”成年以后,当我看到民间对兰州牛肉面的这句总结描述,起先也是觉得甚为传神,但又觉得它远远没有总结出牛肉面的精髓。因为我自小对牛肉面的记忆,就是一个字:香!醇厚浓烈的汤底、劲道香弹的手拉细面、香韧耐嚼的牛肉粒,再配上萦绕其间的软糯萝卜片和提味的蒜苗香菜碎,再加上油泼辣子漫溢在这汤、面、肉、菜之间,一口下去,“香到脑子里了”,是我们甘肃的一句俗语。
“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对我们的童年来说,牛肉面是一个谜,因为它是妈妈唯一无法在家里复制的食物。90年代,一碗牛肉面逐渐从五六毛涨到一块五,不算便宜也算不得贵,是普通家庭也能消受得起的“轻奢”。所以每月去光顾几次牛肉面馆子,就成了我们童年最经典的美食记忆之一。
之所以说牛肉面无法在家里复制,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拉面技艺。小时候去牛肉面馆,最喜欢看师傅在里面“啪啪啪”拉面。本来只是从大面团上揪下一个小小的面团,任意撕扯之间就变成了几股拇指粗的面束,师傅双手继续开合翻转,只消十来下,那面团就变成了无数根雪白的细丝。期间,师傅还要将那些细丝狠狠地在案板上摔打几下,就像一种必须的仪式感,让整个后厨前厅都回响着来自面条的歌声。最后将细丝丢进滚沸的大锅,任面条在里面翻腾漂舞。这一整套的拉面技艺,可不是西北人家里的“拉条子”所能比拟的。面被拉得极细,却又不会断,秘诀只在于西北特色的高筋面粉和纯天然拉面剂“蓬灰”二者的相遇。在家里,忙碌的妈妈哪有心思和条件给我们整这个,能拉个小指粗的拉条子吃就已经算不错了!面下入锅中,煮面倒很快,大约只过二三十秒,捞面师傅就将整团微黄的面丝连根捞起,递给出面师傅。出面师傅一只手操大勺在大锅肉汤中轻抹一下,一勺肉汤连带着雪白的萝卜,碗中就刚好盛满,然后抓点蒜苗香菜碎进去,再舀一勺油泼辣子。“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完整呈现于食客面前。牛肉面的香味,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香味。如果只看名字,会以为它就只是牛肉汤的味道,那就谬以千里了。那种汤底综合的浓香,来自于去净了腥味的深远的牛肉香,又混合着少许鸡肉带来的强势的鲜味,同时还有来自多种调料所汇聚而成的底香,再佐以油泼辣子的香辣、蒜苗的香脆、萝卜片的清甜。西北人不用勺子,喝汤都是直接对着碗喝,这也是“牛肉面文化”之一。包括精致化妆的时尚少女,也一样捧起大碗对着碗沿儿喝汤,所以当你连面带汤“吸溜”一大口,那劲道而又柔软的面条在口中翻腾,伴以上述的种种香味,那滋味、那口感,伴随着一丝悠远的回甘,便是瞬间到了天堂。兰州牛肉面的卖法,也是当地才有。排队到窗口后捞面师傅会问食客:“下个撒滴?”细的、二细、三细、毛细、大宽、薄宽、韭叶子等等面形应有尽有,辣子或多或少,面量是大是小,蒜苗多点儿少点儿,每个人都能得到一碗自己的私人订制。我小时候很崇拜发明牛肉面的人,我总在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把一碗面做得如此伟大?
牛肉面的汤底除了大块的牛肉、牛骨,还包含少量鸡肉。
尽管兰州牛肉面只有这一百多年的历史,但它对于兰州人的意义,却极其深远。甚至可以说,是牛肉面塑造了这座城市现在的样子,它就是这座城市人们的信仰与图腾。居家隔离期间,所有餐厅都得关门歇业,惟有牛肉面馆能靠外带的方式开着。兰州市政府也深知这碗面的意义重大,兰州人可以三天居家不出,但不能三天没有这碗面。
特殊时期家附近唯一一家可以堂食的牛肉面店,两点多了依然有很多人。
牛肉面每过几年的1块钱涨价,都牵动整座城市的心。听证会、物价局……所有人以空前认真的姿态聚在一起商量:怎样在保证餐厅利润的情况下,保证兰州人吃得起牛肉面?这看起来俨然是一个“重大的政治问题”。在计划经济大食堂时期,食堂里其他的食物是一个区,牛肉面是单独的一个区。可见它成为兰州人的“刚需”,已经年代久远。现在的兰州,在各种单位食堂或大学食堂,牛肉面也必须有一个单独的窗口,生意永远火爆。小时候父亲带我去兰州,我这小地方的人,一边惊艳于兰州牛肉面的好吃,一边惊讶于牛肉面馆的火爆……每天早上,每一家牛肉面馆都是人满为患,西北汉子们甚至姑娘们,端了碗蹲在门口马路边“呼噜呼噜”吞下牛肉面,是最常见的街头画面。到了今天,生意好的牛肉面馆门口依然如此,没有人介意。喝醉酒了,“喋一碗牛大”是兰州人最佳的解酒秘方。心情不好了,吃一碗牛大能瞬间舒爽。冬季,吃一碗牛大,出了门浑身冒热气。深夜下班的人,吃一碗牛大也是种最好的抚慰。牛肉面在兰州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它就是兰州人的生活细节本身。对于从小成长在西北的我们,牛肉面不仅是一种食物,它也是一种独特的仪式感。在南方那些年,我甚至会时常梦见自己回到小时候的冬天,在牛肉面馆吃罢后,浑身冒着热气,嘴里还裹挟着牛肉面的余味,乐呵呵走向学校。所以渐渐地,牛肉面就成了乡愁本身。直到现在,我又继续漂泊于欧洲,关于这碗面的乡愁,却始终未减少。我和妻自己尝试着做牛肉面,网购了兰州的调料,按照兰州师傅们的教程一丝不苟的虔诚复刻,虽然也好吃,但终究还是差那一口味道。我也经常思考,对于牛肉面的眷恋,到底是在眷恋什么?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想起来十几年前我在上海经历的一个细节:那是在一个人非常多的活动中,我在众人之间看到一位脸蛋泛红的小伙子。我上前跟他搭话:“兄弟,是西北人吧?”他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回答:“是啊!我甘肃的,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听着他硬拐拐的普通话,看着他的“红二团”(西北人对红脸蛋的说法),只笑了笑,心里却是满满的亲切。对故乡美食的眷恋,以及它带来的乡愁,说到底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秘密。它是一种文化的密码,是偶遇的会心一笑,是科学无法描述的基因。正如,谁也无法说清楚,兰州牛肉面好吃的秘诀到底在哪儿。唯有你亲自去品尝它,大口吃面、大口喝汤!(除特殊说明外,公众号内所有文章配图皆为自己手机拍摄,所有图片点击可查看大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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