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奎等：什么是幸福的婚姻

什么是幸福的婚姻

李守奎、王永昌

编者按：李守奎教授和王永昌博士的新著《说解汉字一百五十讲》通过对具体字例的形体结构的分析和发展演变的考察，将汉字的来龙去脉、结构理据、字际关系、文化内涵浓缩在一篇篇千余字的短文中，生动展示了中国汉字的博大精深。全书150讲构成了一个形散神聚的整体，是汉字阐释理论和方法探索的一次成功实践。经李守奎教授授权，汉字文明开辟“汉字阐释”专栏，陆续连载有关内容，敬请期待。今天推送第四十四讲“什么是幸福的婚姻”。

本讲要点：媒、妁、婚、姻是形声字，但它们的声旁都被赋予了语言的或文化的意义。

说解汉字：媒、妁、婚、姻

这个题目很噱头，是喜马拉雅编辑给加的，很像要灌输心灵鸡汤的架势。那就顺便唠叨几句什么是幸福的婚姻。

自己的鞋子穿在自己的脚上，是舒适还是不舒适，只有自己知道。古代幸福的婚姻无非不过郎才女貌、举案齐眉、子孙繁多，等等。婚配是大事，但不是难事。到了物质极其丰富的时代，婚姻反倒成了压力。人们都太忙，忙得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了，去和谁结婚？

结婚成家的成本太高。结婚就是成家，成家就得有个独立的房子。从幼儿园开始学汉字、背单词，学呀学，读完中学上大学，读完大学再考研。读完硕士读博士，博士毕业还要再进博士后流动站。出站了，不流动了，年龄最小三十，还没有稳定的工作，尤其是学人文的，哪里去挣大钱呢？就一线城市的房价，别说买了，租都费劲，拿什么成家？

更重要的是，现在已经到了爱情至上的时代，婚姻对于爱情来说不是必须的，过来人又危言耸听地吓唬人：“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弄得有些人得了婚姻恐惧症。听说国外机器人妻子大火，机器人丈夫也快火了，有妻子有丈夫却不用结婚，人类真要彻底自绝于动物了。当有一天人类被机器人配偶来教育和改造，这个世界就是机器人的了，还谈什么性别？谈什么婚姻？趁着婚姻还没有成为世界文化遗产，抓紧完成结婚。幸福的婚姻在哪里呢？

我们的目的是说文解字而已，又回到随笔那些杞人忧天的腔调来，不协调。回到说“婚”“姻”这些文字上来。

“媒”“妁”“婚”“姻”，这些文字都是形声字。对形声字的理解，既不能太简单，也不能求之过深。许慎说：

媒，谋也，谋合二姓。从女某声。（《说文》）

妁，酌也，斟酌二姓也。从女勺声。（《说文》）

“谋”与“媒”的音符都是“某”，“酌”与“妁”的音符都是“勺”。训诂上把用同音字解释叫作“声训”。

婚，妇家也。《礼》：娶妇以昏时，妇人阴也，故曰婚。从女从昏，昏亦声。（《说文》）

姻，婿家也。女之所因，故曰姻。从女从因，因亦声。（《说文》）

“婚”的音符“昏”也表意，“姻”的音符“因”也表意。许慎所说的“亦声”就是表意字意符兼表音，是会意兼形声的结构类型，从形声字的角度说，就是形声的声旁兼表意。声旁表意很常见，例如婢女的“婢”“娣”（同夫之女弟）“媄”，等等。因为形声字的声旁大都在右面，文字学上把这种声旁表意的现象称之为“右文说”^①。

妇人出嫁为什么叫作“婚”？按照许慎的说法，因为妇人是阴物，结婚就得在没有太阳的昏时，所以叫“婚”。这是阴阳思想产生以后的观念，应当在战国之后了，西周以前大概不会有。

联系“娶”“妻”二字，如果是抢婚，就好理解了。大白天去抢婚不容易，趁着夜色更加方便。《周易·屯卦六二爻》：“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说的大概就是礼仪化的抢婚仪式，有人骑马而来，是来抢劫的吗？走进了才看清，不是强盗，是来迎婚。这时候的“抢亲”已经是婚礼的仪式了吧。

在这时，婚姻最主要的目的是繁育后代，女性的最大价值就是生育。女性“七出”之首就是无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只要不能生育，不用办理什么手续，可以直接抛弃。而婚礼选择在黄昏的目的也很明确，喝完喜酒直接入洞房，繁衍后代。

什么叫作“姻”，许慎说：“姻，婿家也。女之所因，故曰姻。从女从因，因亦声。”“因”是依托，“因”是彼此之间的联系。古代婚姻的目的是什么？

一，对于女方来说，嫁了人就有了依托。“因”就是依靠，女性嫁人就是依靠男人。在女性经济不能独立的时代，确实如此。

二，对于家族来说，婚姻是合两姓之好，彼此依托。

读一读古书就知道古代婚姻的政治目的。

重耳流亡到狄，狄伐廧咎如部落，得到美女，送给重耳为妻。到了齐国，齐桓公以宗女妻之。到了秦国，秦穆公以宗女五人妻之，连侄媳妇也在内。

这种婚姻，女性没有任何自由，甚至娶妻的男人也没有自由。政治关系与国家利益是决定因素。结为婚姻，就成为“姻亲”，岳父岳母、大姨子、小舅子等都是姻亲。

当婚姻从繁衍后代、政治目的、经济利益等各种功利中解脱出来，就剩下了情感，一方面变得纯洁而轻灵，另一方面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晋国国君娶了秦国国君的女儿，举行重大的婚礼，是为了向天下宣告：我们两国好着呢！今天的一对情侣想在一起，而且想长久在一起，就去领了结婚证，还需要举行隆重的婚礼吗？

什么是幸福的婚姻呢？幸福各有其幸福，不幸各有其不幸！

①参看沈兼士：《右文说在训诂学上之沿革及其推阐》，山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

理论延伸与思考：

用同音字解释，目的是为了解释其音义联系，训诂上叫作“声训”。声旁表意是汉字中的常见现象，训诂上称之为“右文说”。“声训”和“右文说”都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必须在符合语言文字规律的前提下才有意义，要防止臆想，以偏概全。《说文》中的“媒”与“妁”是声训，“婚”与“姻”声旁表意。

作者简介

李守奎，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教授，中国文字学会副会长。

王永昌，吉林大学汉语言文字学博士，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博士后，现任山西大学文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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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选自：《说解汉字一百五十讲》

李守奎、王永昌著，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21年版

编辑 | 沈盈帆

审核 | 仇俊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