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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壮为《品读苏东坡》连载59:第十九章 西湖之长

钱壮为 劲草知风 2021-06-15

第十九章  西湖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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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五年,苏轼上书朝廷,请求疏浚西湖。这是一项很大的工程,需要找朝廷要钱。在《乞开杭州西湖状》中,他陈述了西湖“不可废”的五个理由,而第一个理由竟然是这样的:




天禧中,故相王钦若,始奏以西湖为放生池,禁捕鱼鸟,为人主祈福。自是以来,每岁四月八日,郡人数万,会于湖上,所活羽毛鳞介以百万数,皆西北向稽首仰祝千万岁寿。若一旦堙塞,使蛟龙鱼鳖,同为涸辙之鲋。臣子坐观,亦何心哉!此西湖之不可废者一也。


苏轼说,天禧年间,宰相王钦若奏请西湖为放生池,禁捕鱼鸟,为皇上祈福。自那时候起,每年四月八日,数万人放生,稽首仰祝皇帝陛下千秋万岁。假如一旦淤塞,水中蛟龙鱼鳖就都成了困在车道沟里的小鱼了,也就没法给皇帝祈福了。



放生祈福,这是一个宗教理由。苏轼认为这个理由摆在第一位,能够打动高太后。古人必定看不懂今天的世界,但是今人应该弄懂古人的内心。如果按照今天的普遍看法,杭州正在受灾,人都吃不饱,哪里还顾得上水中的鱼鳖?苏轼应该从饮水、灌溉、水利、经济效益等方面论证必要性和可行性,这样才科学,讲什么祈福,岂不是迷信?其实这几个理由苏轼都讲了,只是在苏轼心中,保住西湖这汪清水,让鱼虾畅游其间,是一个同样重要的理由。至于顺手牵羊,拿为皇帝祈福说事,只是个幌子而已。


上面的分析,并不是作者为苏轼找说词。他在开篇就说:“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盖不可废也”。一个大城市、一个小城镇、一所大学、一个百年老字号,甚至一个几十户的小村庄,总会有他的标志,或是一栋楼阁,或是一处湖泊,或是一棵几百年的老树,这是人们的群体记忆,是贯通时光的音符。小时候村庄东面是一条小河,叫招苏台河,河不宽,水深只到小腿,雨季的时候上游会下来大水,能淹死人。河边长出一人多高的柳树趟子,有青蛙藏身其间,夏日几百米外的村里都听得见片片哇鸣。河的两岸冲出宽阔的河滩,蒲公英在河滩上自由地开花,然后播撒它的种子。前几年回老家,直奔那条河,它还在,只是变得不到一米宽,抬腿就能迈过去了。一切只是因为上游四里外的一个小水泥厂,先是污染,然后是小鱼死了,再后来是青蛙跑了,只剩下一些癞蛤蟆扯着哑嗓子孤独地呱—呱—呱。现在连癞蛤蟆都没有了,因为一百米外就是玉米地,除草剂杀虫剂让虫子死光了,癞蛤蟆也断粮了!远房表弟是个农民,小时候我们经常下河洗澡、抓蛤蟆、逮蝈蝈的,他蹲在河边说:“多好的河啊,再也不能下去摸鱼了。”


我站在雨后的泥地里,呆若木鸡。我惊诧表弟的话竟然带有美学意义,他的话几乎同苏东坡一样高明。杭州西湖也好,家乡的小河也好,济南的老火车站也好,大明湖的夏雨荷也好,没了就没了;它们没了,我们还活着;他们没了似乎不妨碍我们活着。可是,当一切都用“有用”和“无用”来衡量的时候,人类的精神也就死掉了!

 

众所周知,放生具有环保意义。多年前去太白山,当地人兴致勃勃地介绍,当地把八百只狐狸放归山林,让它们野化。这让我们感佩他们对于环保工作的重视。峰回路转,却见一只只狐狸趴在路边,我们很奇怪,问导游。导游说:“没吃的,饿的,听说饿死一半了。”还真是,仔细一看,那一只只狐狸瘦骨嶙峋,气若游丝,那哀求的目光一直追着过往车辆。狐狸要吃兔子,一只狐狸周围,要有若干只兔子,这是最基本的生物链常识。但是山上没有兔子,真的害怕这些狐狸化为聂小倩的冤魂!


今天有钱人很多,花大钱买来鱼虾龟鳖然后放生者比比皆是。而很多动物根本不适合放生,很多时候放生就是杀生。遍地大学生,到处理科男,这仅仅需要一点点生物学知识的事情,却一再闹笑话——其实对很多人来说放生只是个游戏,他们关心的是放生这件事情,却不关心放生之后是死是活。也许我们缺的并不是专业知识,而是人文通识,是诗,是美,是心性。杜甫,这个吃不上饭的穷诗人说:“邻鸡野哭如昨日,物色生态能几时[1]?”多读一读这样的诗,或许可以软化我们无知无畏僵硬无比的心。



[1] 杜甫《晓发公安》。


杭州建于隋朝,是京杭大运河的起点。由于濒临大海,涨潮时海水倒灌,古时候水是苦的。唐代宗大历年间,杭州刺史李泌开凿了六井,引西湖水饮用,居民饮水得到了改善,此后历任长官都会关注饮水问题。公元822年,白居易出任杭州刺史,他疏浚六井,经营西湖,留下了著名的“白堤”,白居易任满离开杭州时,百姓倾城相送。白居易也对杭州充满感情: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

郡亭枕上看潮头,

何日更重游?

——白居易《忆江南》



白居易的中秋赏月,赋予了西湖特殊的含义,此后杭州不断迎来懂得西湖的人。十八年前苏轼通判杭州时,那时候苏轼就对杭州水利有了长远的设想,现在他可以大胆去实现自己的想法了。

现在这里的水利设施比从前还要糟糕。运河狭窄,极其拥堵,有时候航船需要好几天才能出城;物流不畅,越发导致米价居高不下;六井又开始淤塞,几乎面临废弃,嘉佑年间开凿的沈公井也已许久不用。西湖水草乱生,居民侵湖种田,水面迅速缩小,百姓慨叹:“十年以来,水浅葑生。如云翳空,倏忽便满,再过二十年,就没有西湖了!”

    

苏轼首先要解决居民饮水问题。当年他曾经协助知州陈襄疏通六井,恰逢大旱,百姓却无缺水之虞,苏轼写下了著名的散文《钱塘六井记》。从前疏通六井工程的“项目部”由四名僧人组成,苏轼派人寻访,现在只剩下一个叫子珪的老和尚,年已七十。子珪认为,六井易堵,原因在于引水的竹管易坏,必须把这些竹管全部换掉,才可一劳永逸。苏轼采纳了子珪的建议,组织实施了输水管道升级改造工程,将引水竹管一律改为瓦筒,并用石槽围裹,使其“底盖坚厚,锢捍周密,水既足用,永无坏理”。当时江南一带大旱,“自江淮至浙有井皆竭”,而杭州居民有赖于此,西湖甘水遍被全城。汲水工程竣工以后,苏轼兴奋地给子珪请功,请朝廷赐其尊号。


连接钱塘江与大运河的,是盐桥河与茅山河,盐桥河横贯城区,茅山河从城东穿过,两条河在城北汇合,进入大运河,连接钱塘江。因江河相混,涨潮时江潮挟带大量泥沙倒灌淤积到河内。远则五年,近则三年,就得开挖一次,每到这时,底层的官吏兵丁纷纷公然索贿,这里置泥土,那里挖沟渠,居民赖以生存的小店铺全都得为工程让路,小民只能花钱消灾,忍气吞声。等到修浚完成,杭州城内到处狼藉,积水荡濯,污浊不堪。苏轼调集一千多名地方兵卒,用半年时间疏浚两条河道,各长十里,深八尺以上。古今都一样,开河期间也遇到居民占河道的情况,苏轼根据二十多年前修浚河道时所立石碑记载的河界,将违规建筑一律拆除,航运迅速畅通无阻。杭州民众都说:“三十年以来,开河未有若此深快者也。”


但是钱塘江潮涨潮落,照此下去,过几年又会泥沙淤积,一切又得重新来过。苏轼采纳临濮县主簿苏坚的建议,在两条河的交汇处建造闸门,潮水来时关闭闸门,让挟带泥沙的潮水沿着茅山河北去,潮退时打开闸门,让清水注入盐桥河与西湖相通,这样就确保了主航道不被淤塞,城市的给水问题也无后顾之忧了。茅山河虽然仍会有淤积,但地处人户稀的少村落之中,此后疏浚,亦不会扰民。

现在他开始集中对付西湖。苏轼做了很详细的工程测量,不由得朝廷不相信他的概算。清除湖面的水草共二十五万丈,大概需要二十万工时,赈灾所用钱粮还有些富余,他请求朝廷再拨付一万七千贯,仍然是采取出卖度牒的方式,计一百道。

元祐五年四月,大规模疏浚西湖工程开始了。梅雨季节,葑草浮动,正适合开工。苏轼每日必到现场巡视,一天走了大半晌,饿了,吩咐具食。过了一会儿食盒未到,遂于堤上取工人餐具,满满地盛上陈糙米,狼吞虎咽吃光,看得旁边的官吏目瞪口呆。施工中遇到的大问题,就是淤泥葑草应该如何处置。苏轼心中早就有了绝佳的对策。沿湖从南至北足有三十里,行走不便,用湖中淤泥筑起一条贯通南北的长堤,不但方便了游人,而且增加了一道景观,工程量却并没有增加,简直是一举三得。半年后,长堤飞跨,横截湖面,堤上造六桥九亭,夹道种植芙蓉杨柳,烟柳画桥,宛如仙境。苏轼作诗曰:

六桥横截天汉上,

北山始与南屏通。

忽惊二十五万丈,

老葑席卷苍烟空。

昔日珠楼拥翠钿,

女墙犹在草芊芊。

东风第六桥边柳,

不见黄鹂见杜鹃。

——《筑堤》




苏轼去任后,继任者是他的同年进士林希,亲自榜书“苏公堤”,从此苏堤春晓,传扬天下。

葑草除去以后,湖面拓宽了十万丈。为了防止葑草再长,苏轼采纳钱塘县尉许敦仁的建议,动员百姓租赁湖面种植菱角,因为吴人种菱前,务使寸草不遗,然后下种。苏轼专门成立了“开湖司”,将雇人种植菱角的收入作为维护西湖的费用。为了防止百姓逐渐蚕食湖面,在新开边界上,立三座石塔,规定石塔以内水面不许开辟为田,这就是“三潭映月”的原型。



西湖的荣幸,在于她不仅遇到了一个工程师,而且遇到了一个园艺师、画家、诗人、美学大师,这个人的多种头衔货真价实,他让西湖成了一件美的杰作。大凡人工雕琢,总让人觉得并非自然本真,但西湖不同,西湖的人工痕迹,不但没有违背自然美,反而如同西子上了淡妆,让她有了常驻的容颜。苏堤春晓,西湖梦寻,这是梦中的风,梦中的雨,梦中的间关莺语,梦中千古不变的情怀。




针对白居易和苏轼修浚西湖,黄仁宇说:中国传统政府以具有美术观念的人才为官僚,有其用心设计之奥妙。虽说两人同在西湖留名也算事出偶然,但其注重环境之保养与生态学则已胜过一般官吏。


(图片来自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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